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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节:四、Party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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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们俩住在一间平房里时,我哥哥总在读书,先读各种”选读”、”选集”之类,因为那些书里有读不懂的地方,所以他又开始涉猎思辨哲学和中国传统哲学,黑格尔和《朱子语类》、《曾国藩家书》等等;不读书时就坐在窗边疯狂地咬手指。龙腾小说网 ltxs520.com我哥哥非常聪明,根据他后来的表现,他是百万人里挑一的数学天才。

    有关我哥哥读的书,有一点需要补充,现在各种男孩上的学院里,还在用它们当教本。而技工学校的教本,说来惭愧,都是我们编的。这是因为我们都要到技工学校任教,高深的教本我们教不动。当我为误人子弟而内疚时,就在工程课上教几节素描,还有人在数学课上教美声唱法,在物理课上教唐诗宋词,所有的学生都被我们教得乌七八糟,将来想发数盲症都发不了。

    有关我自己的智力情况,我还没有提到过。在碱场里,我前妻对我有个评价:王犯,在工程上你是个天才,但你十足外行。这都是因为你先灌了一脑子艺术才来学工。你应该去搞艺术,这方面虽然我不懂,但我觉得你一定非常人可比。我听了这话,心里很舒服,马上说道:报告管教!今天晚上我睡门口,给你挡着风!她说:混账东西,你想感冒得肺炎吗?我又说:那我睡你脚下,给你焐脚!她又说:身上冷怎么办?最后还是睡在老地方,和她并着头,哪儿冷焐哪儿。

    我前妻从来不拍我的马屁,她也用不着这么做。所以她说的话一定属实。假如我也算个聪明人的话,家兄聪明到什么程度就难以定论了,因为他比我聪明了一百倍都不止。但是读了一冬思辨哲学以后,出了一件古怪的事:有一天早上他对我说,我有五块钱,花了三块,怎么只剩了两块了?出于对他智力的尊敬,我犹豫着回答道:你说你有五块钱?对呀。花了三块?对呀。那么应该剩几块呢?他这才哈哈大笑起来,说哲学书都把人读笨了。这当然是从反面来讲,要从正面来讲,就不能说是读笨,应该说读聪明了才对。

    有一件事必须说清楚,我努力做了近十几年的技术工作,水平毫无进展,甚至可以说是越做越笨。我们周围的情形也越来越糟了,凭我的笨脑子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。看看我的同事,和我一样。假如谁看上去比较聪明,比较有前途,就会得数盲症。只有我这样的笨蛋不得数盲症。

    假如我哥哥的一生被”文革”毁掉了的话,我的一生就被数盲症毁掉了。他现在是个数学教授,不是数学家。我现在是工程师,不是艺术家。假如时局有利的话,我们是可以做成后一种人的。这些事情使我很烦闷。这些事当然是从反面讲的,从正面讲,就根本没有烦闷这回事。

    我哥哥当然是个反面人物,他拿短期护照出国,逾期不归。现在他转到了正面上了:拿了绿卡,成了美籍华人。按领导上的布置,我早就通知他了——”我们的政策是既往不咎”——但他还是不回来,并且说,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回来。在此我要坦白一点,假如给我个短期护照,我要干出反面的事来。不给我护照,我也要干反面的事——开party——我们就是想干反面的事,故而我们才是危险的。

    3

    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要开party——因为好久没开party了,大家都烦躁得很。比方说大胖子,画着图忽然就会引吭高歌,震得玻璃嗡嗡响;还有人会冷不防用小号吹个花腔,能把人吓出一头冷汗。还有几位抒情诗人会冷不防跳起来朗诵一首抒情短诗,但是本钱不够,尚不足以把人吓出神经病。不会制造噪音的人吃了烤白薯,皮都不扔,留着打他们。我们这屋里很热,所以老有股馊白薯味。所有的设计工作都没有正进展,有的还有负进展,这就是说,无缘无故把好好的图纸撕掉。我自己也有点不正常,时时在图板上画出裸体女人来。这就是说,再不开party就要出事:和保安打架,和傍肩殉情自杀,或者把摩托车开到别人轮子底下去。前几天和保安在会场上打了一架,就是个危险的信号。如果听之任之,架就会越打越大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上级机关也越来越难打交道了,秘书们说话都带有进攻性、挑逗性,而且她们还常常擅离职守,上班时间跑出来会情人;我们一打电话就会被数盲粘上。数盲在办公室里也越来越坐不住了,经常开大会做大报告;会场秩序也越来越不好,保安员也越来越混蛋。除此之外,还该谈到有好几个礼拜没刮风了,天上的烟越来越黄,像小孩子屙的屎;整个城市一天到晚嘣嘣乱响,像个弹棉花的工厂。这种情形早晚要把人逼疯了。

    数盲同志们对我的辩解反驳道:你说天是黄的?我怎么没看见?对他们来说,玻璃是蓝的,不论家里、办公室的玻璃,还是汽车的窗玻璃都是蓝的。这种玻璃表面有层有机硅透光膜,都是进口的。假如我们能读到些国外科技书刊,没准也能造出这种涂料,但是那些书刊里常夹有半裸女郎的广告,所以有危险,不让我们看。我们看到的全是正面的、没有危险的东西,所以心情烦闷,走向反面。

    开party就一定要在上班时间折腾,消耗大量的公款公物;否则就等于没有开。然后就折腾一夜,傍肩也不回家。数盲问起来,就说回原单位联欢了。不要以为数盲蠢,所有的”家属”都不见了,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于是整天气呼呼,碍着数盲风度不便发作,而我们(非数盲男人和傍肩们)见了这种景象就十分开心。这些行径最起码是犯错误,有些还是犯法的,但是开party就是要犯错误和犯法,否则就没有效果。等到犯过错误和犯过法后,大家都能正常一段时间。当然,作为老大哥我要承担责任,去砸一段时间的碱,或者关一段时间的小号——这要看犯的事有多大而定。但是这对我不是大问题:哪里我都熟。等把这些道理都讲够了以后,还有一点我明白:各单位都可以开party,各单位都有老大哥可以承担责任,干吗非是我不可呢?

    外单位的老大哥总给我打电话,问你们什么时候开party。我听了当然气愤,反问道:你们为什么不开?这班混蛋说:我们不行——我们没有号召力。再说,你们都是文艺单位下来的人,开出的party有趣。不管怎么说,你们是老大哥单位。这话听来有理,但却是混账逻辑。这种逻辑要把我害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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